在历史发展的长河中，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中，曾经产生了无尽的文明，灿烂的文化遗存到今天，令后人惊叹和景仰。世界遗产体系的建立，系统地展示了文明的成果，提出了保护的急切，也对当代人提出了严峻的挑战：我们能不能上不负祖先，下无愧子孙？文明的传承能不能不在当代人手中断裂。同时，另一个更加严峻的挑战也在产生：世界自然遗产是老天爷留下来的，世界文化遗产是老祖宗留下来的，我们当代人的历史责任何在？我们能够创造什么样的文明？我们应当给后人留下什么遗产？处在大规模建设时代的我们显然不能只留下建筑垃圾。在满足当代人直接物质需求的同时，能不能创造更多的文化、形成未来的文化遗产（简称“未来遗产”）才是我们这个时代更应该考虑的深层的问题。

　　一、世界遗产体系是一个开放的体系

　　怀着工业化和城市化进程中的环境与文化的反思，保护自然环境与文化遗存的共同理念集中体现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于1972年第十七届会议上通过的《保护世界文化和自然遗产公约》（简称“《公约》”）。但是以前我们对《公约》的理解显然有欠妥当，总是在文化遗产与悠久的历史之间划上等号。《公约》在界定世界文化遗产范围时，强调的是“具有突出普遍价值”，但都不涉及具体的时间规定。而实际上，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非常重视19—20世纪的遗产的保护工作。从2001年开始，世界遗产中心、世界古迹遗址理事会和DOCOMOMO工作组联合发起了一个旨在确认、记录并推广19-20世纪文化遗存的现代遗产研究项目。截止到2005年，已经有30多项现代遗产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尽管它们常常不被人们单独作为现代遗产类别来看待），某些世界文化遗产则兼具历史与现代的双重属性。比如德国的德累斯顿易北河谷既包含了易北河谷地带16-20世纪的优秀遗存，也有18-19世纪的铁路和索道、19世纪的桥梁、20世纪的造船厂等。

　　从1972年公约签署时简单地进行世界文化遗产与世界自然遗产的分类，到1992年在世界文化遗产中增加文化景观的概念；从侧重于历史悠久的世界文化遗产的遴选，到基于世界遗产全球战略更有代表性、更平衡、更可信的精神而于2001年开始研究的专门针对19-20世纪的现代遗产的理念；从最初的单一物质遗产遴选到2001年首批公布的世界非物质遗产；从最初突出强调自然遗产的美学价值到2005年让位于构成代表地球演化史中重要阶段的突出例证，我们应该关注的是，世界遗产体系是一个不断发展的开放式体系，而绝不是一成不变的僵化体系！

　　从这个本质层面上看，如果我们能在这个伟大时代创造更多“未来遗产”，并在适当的时候充实到世界遗产这个开放的系统中，则必将进一步提升遗产系统本身对社会快速发展和剧烈变革的反应能力及适应性。

　　二、我国的发展现状需要创造未来遗产的理念

　　改革开放以后，国人又一次睁开眼睛看世界，才发现我们和世界的差距。错过了两次工业化的发展浪潮，我们在信息化的第三次浪潮中开始中国的工业化进程。阶段性的差距带来了阶段性的错位、开放后的焦躁，形成了发展中的急躁，产生了社会心态的浮躁，酿成了建设中的暴躁。二十几年来，建设性的破坏和破坏性的建设比比皆是。一般而言，后发者应当具有后发优势，就是少走弯路，加快速度；但在中国，我们看到的却往往是后发劣势，是在各个方面重复着已经犯过多次的错误。

　　模仿代替了创新。在发展过程中，我们的建设越来越多的是模仿，而不是原创。这种模仿表现为简单复古和崇洋，说得严重一点就是当代虚无主义和民族虚无主义。大量复制古代形制和西方风格的作品的出现暗示着我们这个时代多元化价值取向的匮乏。在全球化的帽子下，现代城市的建设者和管理者总是希望通过“前卫”的建筑架起我们融入世界文化的桥梁，但客观上也使我们很多城市成为垃圾建筑的堆放场。忽略了建筑所存在的城市整体、所依赖的文化传统和环境系统，模仿的建筑必然显得孤独、失落、离群。“千城一面”显然是这个时代的悲哀。

　　经济代替了社会。经济指向代替了社会责任。老城区的大片拆除等等，破坏了城市和居住地的文明延续，留下的更多的是千篇一律的实用主义或金钱至上的、无生命力的建筑物甚至垃圾。中国人不能随着经济发展变成经济动物，而应随着经济发展追求文化创新。

　　豪华代替了文化。目前很多建设往往追求视觉效果，而忽视了深层体验，普遍出现了三种现象，一是大而无当，二是华而不实，三是费而不惠。说到底，还是弱势民族的弱势心理的表现，生怕别人看不起，所以死要面子活受罪。现在的建设似乎越来越偏好投资，失去了对当地历史和文脉的传承。越来越崇拜市场，不管是不是创新的作品，只要能够得到市场的承认，能够用于交易并能够在交易中获利就行。但这恰恰是短视的表现，过若干年，这样的项目就会被淘汰；再过若干年，我们的后代会严肃地批判这一代人的荒唐，会产生一个新的运动来调整前人的错误。

　　创造未来遗产的当代意义。未来遗产的提出，可以增强当代人的历史感，使我们少搞一点破坏；未来遗产的提出，可以增强当代人的责任感，使我们少搞一点浪费；未来遗产的提出，可以增强当代人的文化感，使我们多一点自尊心；未来遗产的提出，可以增强当代人的使命感，使我们多一点自信心；未来遗产的提出，可以增强当代人的品牌感，使我们多一些新产品。

　　创造未来遗产的未来意义。首先是形成新的伦理观念。在自然方面，要从“深生态”的理念出发，人类不是自然的主人，世间万物平等。在文化方面，要从传承的理念出发，这一代人不过是历史的过客，多给后人留文化遗产，少给后人留建筑垃圾。其次是创造新的生活方式。暴发户的生活往往是炫耀式的，而文化性的生活往往是朴素的。未来遗产的提出也许会使浮躁的社会心态清凉一些，使生活朴素一点。再次是寻求新的精神家园。中华民族如果没有了自己的精神家园那将是一个可悲的民族，今年文化遗产日的主题确定为“保护文化遗产，守护精神家园”显然具有深远的意义。最后是追求终极价值。未来遗产的终极价值在于其超越性，既超越了当代人的现实约束，也超越了地域的约束，又超越了价值本身。这就形成了一种导向、一种理念，将来也会发展成为一种思潮、一种运动。

　　三、创造未来遗产的动力机制和工作建议

　　动力机制。吃祖宗饭，造子孙孽，自古即为世人所唾弃。传统遗产是老天爷和老祖宗留下来的，资源有限甚至稀缺，所以必须坚持保护第一、合理利用的原则。而未来遗产是创造出来的，从资源角度来说，可以是无限的，从创造力的角度来说，也可以是无限的。同时，未来遗产的创造也会减轻现有遗产地的压力，推动现有遗产地的发展。

　　最具根本性的是，未来遗产的发展还可能在以下五个方面形成内在的推动力。一是遗产的品牌意义，在市场上具有重要作用。二是文化意义，会形成异质化的吸引力。三是政绩导向，也会成为官员们新的兴奋点。四是从投入产出的角度看，未来遗产的导向不需要增加投资，却能取得更好的效果。或者说，不需要资金的大投入，却需要文化的大投入；不需要硬件的大投入，却需要软件的大投入，需要文化意识和文化素质的大提高。五是创造未来遗产不仅能体现民族的创造力，而且能够在未来综合国力竞争中作为民族凝聚力源泉发挥作用，因此，它是未来文化建设工作新的生长点，也应当成为各方面工作的着力点。

　　起步阶段的工作建议。第一是建未来遗产论坛，在固定时间以召开年会和专题活动的方式进行。需要从机构、运营和活动延续性三方面加以考虑。第二是设立永久会址。从建筑角度来看，会址应该是一个主题建筑，就是所有的建设都必须围绕未来遗产论坛会址这个中心，会址本身就应当成为一个未来遗产。景观应该是主题景观，其中，一是建筑景观，二是环境景观，三是文化景观，这几个方面的景观都围绕着主题形成。第三是需要媒体积极推动。媒体要多做宣传，形成舆论，增强全社会的历史责任感和建设者的责任心。

　　发展阶段的工作建议。第一是组建未来遗产研究会，并以此为平台，发动社会力量，共同关注创造未来遗产这一重大问题。研究会下设研究中心、保护中心和发展中心。以研究会为主，根据未来遗产的类型，制定各类国家标准，调动社会积极性，具体工作按照先易后难、先简后繁、先急后缓的原则进行。第二是设未来遗产专业委员会。在中国遗产保护的总框架之下设立未来遗产专业委员会，形成相应的组织体系。以未来遗产专业委员会为主，在国家层面，建立未来遗产名录，进一步也需要建立濒危名录。第三是加强部门联动。旅游局、建设部、文化部、文物局、宗教局等形成合力，增强影响力。

　　提升阶段的工作建议。第一是建立未来遗产基金会和理事会。发动社会力量，形成经济基础，推动未来遗产事业的发展。第二是争取纳入世界遗产系列。发展的全过程都需要争取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及遗产组织的支持，条件成熟后，上升到国际的高度，纳入世界遗产系列，成为其中一个类别。第三是建立创造未来遗产的国际公约。作为一个开放性的公约，提供给国家、城市政府、功能区、企业及各类文化单位签署并一体遵行。

　　结束语

　　中国要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就要有经济的独立性，工业化进程中的中国已经成为经济大国，下一步的目标是要成为经济强国。大主要体现在规模上，强主要体现在竞争力上，其中包括文化方面的软竞争力。中国要为人类做出较大的贡献，就要有文化的独立性。如果说，在过去的二十几年中，我们已经创造了中国的“经济奇迹”，那么，在未来的二十几年间，我们应当创造中国的“文化奇迹”。中华民族的百年复兴，不仅在于经济的发展，也在于文化的复兴。这种复兴，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复古，而是对中国的历史传承，是文化的创新，是国民心态的健康，创造未来的文化遗产必将是其中的重要方面。

　　作者：厉新建，中国社会科学院旅游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