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嘉宾

陈乃春 1952年生，福州人，著名闽剧表演艺术家，闽剧界“梅花奖”第一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闽剧代表性传承人。曾获第三届“文华表演奖”、中国第十届戏剧“梅花奖”等奖项，任福州市艺术学校名誉校长，主编了全国首套闽剧正式教材，获省委、省政府授予“优秀专家”“文化名家”称号，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

陈乃春（右）出演《红裙记》（资料图片）。

在陈乃春的记忆里，幼年夏夜，父亲总爱坐在家门口，抱着一把梅胡自拉自唱。每到这时，左邻右舍和路过的人就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陈乃春也在一旁听得如痴如醉，不自觉地跟唱起来。

这是陈乃春最早的闽剧启蒙。跨过60余年光景，年逾古稀的陈乃春依旧很忙，他编教材、教学生，把人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都献给了闽剧。回首从艺生涯，他一度受阻，继而奋起，而后成就“闽剧第一梅”的美名，鼓舞他的始终是“当个优秀闽剧演员”的朴素志向。

陈乃春在《林则徐充军》中饰林则徐。

大器晚成

26岁重启闽剧生涯

1978年，已经26岁“高龄”的陈乃春重新回到了福州闽剧团。戏曲演员成才早，有“七龄童”“九岁红”的说法，面对比自己小十来岁的艺校学员，陈乃春已经没有什么时间在意别人的眼光了：“我已经比别人晚了十几年，现在只有更加刻苦练功。”

陈乃春生于梨园世家，父亲陈妙轩是著名闽剧表演艺术家，在舞台上活跃了70多年。受父亲影响，他11岁便考入福州闽剧团当学员。戏剧这个行当，吃的是苦功夫。在剧团，陈乃春每天早上5点多就要起床练功，下腰、压腿、踢腿、毯子功、把子功……什么都练。

“那时候练功苦啊，我身子又瘦弱，父母看着心疼，就让我回去读书了。”又过了几年，不到16岁的陈乃春被招兵到福州军区福建生产建设兵团，到龙岩永定矿区当第一代矿工。

矿区生活艰苦，工作繁重，好在还有闽剧为伴。当时兵团里聚集了一批从省内各地剧团来的艺人，兵团就将大家组成文艺宣传队，一起练功、一起排演。来自京剧、闽剧、高甲戏、莆仙戏等多个剧种的艺人，也让陈乃春可以博采众长。“那时候我正在变声期，而唱京剧是练嗓子的好方法，我一有空就对着小溪唱京剧，练就了一副好嗓子。”

1978年底，陈乃春回到了闽剧团，他对这个重新学习闽剧的机会倍加珍惜，立下志向，一定要成为一名优秀的闽剧演员。

一切从头开始，陈乃春依旧每天早上5点多就前往剧团练功、排戏。为了可以每天看排戏，向老戏骨学艺，他还主动要求当“剧务”，无论有无戏份都在场。以至于后来，他对每本戏都了如指掌，不论哪个演员请假，他都能随时顶场演出。

两年后，陈乃春等来了他艺术人生的第一部大戏。

1980年，福州闽剧团创排新编历史闽剧《林则徐充军》，对于“林则徐”这个角色谁来演，剧团多次召开会议研究讨论。当时剧团人才济济，老生行当有多个优秀的老演员，其中也包括陈乃春的父亲陈妙轩。

直至今天，陈乃春还记得当年开会公布演员人选的场景。会场鸦雀无声，“陈乃春”三个字一出来，让在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包括陈乃春自己。

获得扮演林则徐的机会，陈乃春当然高兴，但压力也随之而来。林则徐是一个家喻户晓的福州籍民族英雄，如何诠释好他？陈乃春想的是先要把案头工作做足，他通读林则徐的传记，仔细研读剧本，揣摩人物性格特征，多次观摩著名电影艺术家赵丹对电影角色林则徐的人物塑造。为了汲取创作灵感，他还专程拜访了林则徐的后人林子东。

功夫不负有心人，《林则徐充军》一上演就好评如潮。1983年，陈乃春凭借林则徐一角获得福建省第十五届戏剧会演优秀演员奖，这也是他第一次获得省级奖项。此后，《林则徐充军》从福州演到北京，甚至远赴新加坡演出，并在当地华人华侨中引起轰动。

回忆起当年获得出演《林则徐充军》的机会，陈乃春坦言：“在当时人才济济的闽剧团，我并不是唯一的人选，能让我出演林则徐一角，背后是领导们培养青年演员的良苦用心。”

高光时刻

摘得闽剧首个“梅花奖”

《林则徐充军》大获成功，陈乃春迎来了事业的春天。但在当时，闽剧本身的发展一度陷入低谷，几乎没什么剧目参加全省的戏剧会演。

进入20世纪90年代，习近平同志主持福州市工作期间非常注重文艺事业的发展，作为本土民间艺术代表之一的闽剧也迎来新的发展阶段，“振兴闽剧”成为那一代闽剧艺术工作者的共识。而此时，经过多部大戏淬炼的陈乃春也将迎来人生的高光时刻。

1990年，福州闽剧团创排两出大戏，一出是以老演员为主的《天鹅宴》，一出是以中青年演员为主的《丹青魂》，陈乃春获得了在《丹青魂》中扮演主角“画圣”吴道子的机会。两年后，《丹青魂》应邀前往北京参加第六届“全国优秀剧本创作奖”展演，陈乃春迎来又一次大考。

“当时的市领导对这次展演非常重视，亲自审定演出方案。”陈乃春对当年的盛况记忆犹新，“9月11日，《丹青魂》首演恰逢中秋佳节，不少首都观众和在京工作的福州乡亲都冒雨赶到剧场观看，演出结束后，为我们送上了热烈的掌声。”

此行虽然顶着巨大压力，但陈乃春不负众望，以对吴道子的精彩演绎斩获第三届“文华表演奖”，同时获得第十届中国戏剧“梅花奖”——这也是中国戏剧表演类的最高奖项。

陈乃春在《丹青魂》中饰吴道子。

《丹青魂》讲述了唐代大画家吴道子与民间画家皇甫轸东西壁竞画的故事。“最难的是心理戏。”陈乃春说，《丹青魂》既发挥了戏曲长于抒情的传统优势，又借助现代心理学，将人物的心灵空间延伸至幻境、梦境。为了演好这部戏，他在表演中紧紧抓住吴道子识才、爱才、荐才、嫉才、害才、醒悟各个阶段的心理特征，并通过身段表演体现出来，年少时练的苦功如踢腿、毯子功等都在这一部戏中发挥得恰到好处。

在陈乃春看来，《丹青魂》是一部超越时代背景的大戏。他说，吴道子虽是一代画圣，离我们遥远，但他的很多情感与当代人是共通的，所以能够引发观众的共鸣。“比如，同事之间也会有攀比，我们怎么去处理？在演戏的过程中，要利用日常生活中的小事体会他的情感，才能把戏演好。”

时间来到1993年，福州文艺界空前热闹，第三届中国戏剧节首次走出北京在榕举办。同期举办的第十届中国戏剧“梅花奖”颁奖仪式上，陈乃春当着家乡人民的面捧归梅花奖，“闽剧第一梅”的称号越叫越响。

这当然是人生中的高光时刻。回首往事，陈乃春说：“激动和感动是必然的，但我想说的还是那一句话，我赶上了好时代、好领导、好团队。”

《丹青魂》后，陈乃春的事业蒸蒸日上，《赵氏孤儿》《告老尚书》《兰花赋》等好几部戏接连获奖。但此时，陈乃春却决定离开舞台。

陈乃春在辅导徒弟和学生。

传承创新

为地方剧种培养优秀人才

“乃春，你现在是我们省老生行当的‘一哥’，要是离开舞台多可惜！”2003年，正值事业发展鼎盛时期的陈乃春决定出任福建艺术学校福州市闽剧班主任，身边许多同仁、戏迷都非常不理解，纷纷相劝。

“说不留恋是假的，但如果我继续留在舞台，年轻一辈就更难有出头的机会，况且闽剧的传承发展事业也需要有人去做。”陈乃春说，后来他的学生吴则文接他的戏《兰花赋》获“梅花奖”，学生杨帅年轻有为，成功出演了几部大戏，后辈的成功对他来说是一大快慰。

2004年，闽剧班升格为福州艺术学校，陈乃春出任校长。当了校长，不仅有行政事务，还有教学任务，有时还要上台演出，陈乃春常说，“这几乎是一次创业”。

陈乃春在《红裙记》中饰王成龙。

首先要考虑的是闽剧传承的问题。要传承闽剧，首先要有好剧本。《红裙记》是闽剧优秀经典剧目，源自清代福州发生的真实故事，面世100多年来，涌现出多个修订本、演出本，具有传承价值。但直接用现有的版本肯定不行，必须对它进行改编，引入现代视角。由谁来执笔改编？陈乃春想起一件往事。

几年前的一次闽剧评审会上，陈乃春遇到著名剧作家王仁杰。他十分欣赏陈乃春的表演，主动提出要为他写本戏。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陈乃春联系到王仁杰，重提旧事。让他感动的是，王仁杰二话不说，当即答应兑现承诺。

为了修改《红裙记》的剧本，王仁杰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在书房埋头创作，新剧本终于在2009年面世并投入排练。为了提升《红裙记》的吸引力，陈乃春亲自上台，与学校青年教师同台演出，获得不错反响。在2009年的福建省第四届艺术节暨第二十四届戏剧会演中，《红裙记》获得优秀剧目奖榜首、剧本创作一等奖、导演一等奖、音乐设计一等奖、舞台美术设计一等奖、灯光设计一等奖、演员表演一等奖等。2011年，《红裙记》又获第十二届中国戏剧节优秀剧目奖与优秀表演奖。可以说，《红裙记》打开了福州艺术学校的知名度，让闽剧界注意到了这个闽剧人才的新摇篮。

陈乃春还争取到上级部门的支持，在闽侯建设新校，并增加30名全额编制增强师资力量。2010年，新校区竣工。为了加强人才培养，陈乃春又牵头与中国戏曲学院沟通，将闽剧列入中国戏曲学院第一批“多剧种本科班”，并输送了6名福州艺术学校的青年教师前去学习。“从闽剧历史上看，教师演员的学历都偏低，要为地方剧种培养优秀人才，应当借助国戏的力量，提升教师演员学历和水平。”陈乃春说。

2016年，福州艺术学校并入闽江师范高等专科学校，此时，陈乃春已经正式退休两年，但他又接下了新任务——主编闽剧教材。

闽剧诞生400余年，缺少系统总结梳理，教学方式随意，影响闽剧传承弘扬。2017年，包括陈乃春在内的闽江师范高等专科学校教师团队在赴中国戏曲学院调研学习后，启动了闽剧教材的编写。2024年，全国首套闽剧正式教材——“闽剧技艺传承丛书”的第一部《闽剧音乐·打击乐》发行，闽剧终于有了专业教材。

现在，已经73岁的陈乃春依旧很忙，除了辅导徒弟、青年教师、青年演员、在校生以及民营剧团，他也承接了老年大学的闽剧教学任务，还要抽空指导学习闽剧的小学生。

“在我的闽剧艺术人生道路上，经历了坎坷和艰辛，也收获了掌声与荣耀，闽剧早已成为我生命中的一部分。”回望过去数十年艺术生涯，陈乃春感慨，“吾生也有涯，而艺海无涯，我为闽剧付出的一切都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