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开“故乡”追寻“远方”的实践中,人们逐渐厘清了“故乡”与“远方”的关系,由此产生具有中国特色的旅居观念——既要心怀“故乡”又要追寻“远方”,既要守业又要创业,既要“在家尽孝”又要“为国尽忠”,既要“读万卷书”又要“行万里路”。
旅居是常规旅游的延伸,二者可以用停留时间长短来加以区分。旅居的停留时间通常长于常规旅游。从起源来看,旅居与常规旅游大体上同源,但在发展中逐步分化,如今出现了较为成熟的旅居形态(如养老旅居、数字游民等),成为大众生活选项之一。为厘清来龙去脉,本文结合谢贵安、谢盛著《中国旅游史》等相关材料,对旅居观念的源流进行简要梳理。
在“故乡”与“远方”的矛盾中生发
中国人传统上是安土重迁的,但历史发展中出现了许多契机,让人们踏上旅途、旅居他乡。在此过程中,旅居观念获得了生发的契机。
中国人自古对“故乡”有着深厚的情结,人们依土而生,聚族而居,安土重迁,守业传家。同时,又有一些人勇于追寻“远方”,背井离乡,建功立业,踏访山河,心怀家国。在追寻“远方”的路上,他们虽然眷恋故土、充满乡愁,但更憧憬未来、踌躇满志。在离开“故乡”追寻“远方”的实践中,人们逐渐厘清了“故乡”与“远方”的关系,由此产生具有中国特色的旅居观念——既要心怀“故乡”又要追寻“远方”,既要守业又要创业,既要“在家尽孝”又要“为国尽忠”,既要“读万卷书”又要“行万里路”。
孔颖达《周易正义》对“旅”字作出解释:“旅者,客寄之名,羁旅之称,失其本居而寄他方,谓之为旅。”《中国旅游史》提出:“现代旅游概念认为,暂时性和非定居性的外出旅行才叫旅游,而中国古代则将长期离乡定居的行为也称为‘旅游’,这里面包含了深刻的人文关怀。因为中国人认为,尽管他们离乡远居,但他们的根在故乡,不管身在何处,最终都是要回归故土的。”
既然如此眷恋故土,为何又要旅居他乡?历朝历代的人们通过各类旅居实践和思考给出了答案。比如,纵横游说,实现政治抱负;入仕为官,福泽一方百姓;流动经商,积累个人财富;纵情恣意,享受天人相悦的生活;躲避战乱天灾,旅居他乡寻找安定生活等。
在历史必然与偶然中获得发展契机
历史包含着必然性和偶然性,旅居观念的产生发展,也是必然性和偶然性共同作用的结果。纵观历史,有许多历史契机推动着旅居观念的产生发展。比如,先秦诸子百家周游列国;秦朝建立直达各地的交通系统;西汉张骞凿通西域,打通丝路;魏晋南北朝门阀制度,催生恣意旅居的贵族士大夫群体;衣冠南渡,人口南迁;科举取士,文官宦游等。其中,有两个重要契机值得关注。
一是门阀制度推动形成了恣意旅居的贵族士大夫群体。魏晋南北朝时期,依托门阀垄断地位,贵族士大夫恣意旅居,可谓狂放不羁。阮籍是其中的典型代表。《晋书》载:“贵游子弟阮瞻、王澄、谢鲲、胡毋辅之之徒,皆祖述于籍,谓得大道之本。”世家大族大多拥有庄园,因此可以投入大量精力专务游乐。他们感叹“天地无终极,人命若朝霜”,个体生命意识开始觉醒。他们在旅居观念和实践上有所突破,成为充满浪漫色彩的旅居生活图的主角。
二是科举取士、文官宦游创造了灿烂的旅居文化。为了打破世家大族垄断政治的局面,隋朝开始推行科举取士,读书入仕成为社会风潮。同时,为了防止文官长期执政一方产生的弊端,官方对文官的管理采取任期制,在某地任期达到一定年限就要升、降、转。因此,文官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开启新的旅居生活,这便是文官宦游。他们融汇古今、游历天下,创造了丰富多彩的旅居文化。
在旅居生涯中,文官们秉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思想,每到一地访古探幽,体验当地的自然和人文之美,进而了解风土民情,融入“他乡”生活,其中包含了天下为家的豪情、四海宦游的离愁、福泽百姓的担当、陶冶情操的志趣,对旅居观念产生深远影响。
在多元思想碰撞融合中创新突破
中华文明多元一体,体现在思想上也是多元融合,尤以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思想大融合最为典型。旅居观念在这个过程中找到了创新契机。
魏晋南北朝时期政治动荡,政权更替频繁,“独尊儒术”的局面也开始演变,儒、释、道多元思想各放光彩,碰撞融合。这一时期,思想的大融合赋予文人士大夫“风流飘逸”的风格,催生了旅居观念的创新演变,超尘脱俗、避世隐居、山水审美等具有“突破传统”意味的思想亮点,对后世中国人的旅居观念产生了深远影响。
一方面,超尘脱俗、避世隐居的“名士风范”启发了中国人的旅居想象。在古代,隐居思想源远流长。早在先秦时期,儒家思想中就有“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的观念。在漫长的发展演变中,儒家思想逐渐形成了完善的“进退观”,“进”则入仕为官、建功立业、兼济天下,“退”则隐居山林、回归田园、独善其身。到魏晋南北朝时期,这种进退旷达的思想深刻影响着政治动荡中的士大夫,形成了超尘脱俗、避世隐居的“名士风范”。东晋陶渊明《桃花源记》《归去来兮辞》等传世之作,就是这一时期隐居思想的典型代表。
另一方面,山水审美的创新实践孕育了人与自然和谐的旅居观念。中国人自古便敬畏山水,孔子说:“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后世儒家一直延续对自然的敬畏之心,并将山水之美比拟为君子之德,继承“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的理念,提倡在山水之中陶冶美德。魏晋南北朝时期,以文人士大夫为代表的社会群体将山水审美推向了新境界,主张在旅居山水之中,发现山水自带的灵性,体悟本心自发的愉悦,形成了天人相悦、物我为一的理念。
在天理与人欲之辩中回归人性
天理与人欲之辩是贯穿中国思想史的一条重要脉络。从“存天理、灭人欲”到“心即理”,漫长的天理与人欲之辩对旅居观念的发展具有积极意义,引导人们挣脱思想桎梏,尊重人性、追求本心。
一是“理想”与“现实”的交错共进。古代中国知识阶层构筑起了“理想”的道德体系,但现实社会并非完全按照“理想”的道德体系运行。天下百姓各禀天性,常常率性而为。因此,“理想”与“现实”常常是交错共进。百姓秉承天性,对旅居、游乐等有着发自本心的认知,因此,民间的“逸乐”旅居从未停止。比如,两宋商业持续繁荣,《清明上河图》展现了宋代市井的繁荣风貌。商贸繁荣,“行商”变“坐商”,大大小小的商业城镇兴起,城市居民数量增加,由此而来的旅居生活也兴盛起来。群众生活的“现实”力量,影响着“理想”道德体系的构建,也影响着旅居观念的发展走向。
二是在继承与创新中闪现人性光芒。两宋时理学兴起,倡导“存天理、灭人欲”,一批思想家继续推动“天理”与“人欲”探讨,并开始突破“存天理、灭人欲”的观念束缚,转向对人性的“回归”,旅居观念也随之在继承与创新中闪现人性光芒。明代心学打破了理学“一统天下”的局面,王阳明提出“心即理”,指出天理不在外物、而在人心。明代袁宏道提出了“独抒性灵,不拘格套”的理念,反对虚情表达,主张反映真情,认为包括旅居体验在内的游记文学都应回归本心、情真意切。清代出现了高扬人性论的旅居观念。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清代唐甄的《潜书·善游》,其核心观点包括:旅游是“人之恒情”,“游戏”与“工作”可以两不误,反对用“天理”来窒息人性。
如今,随着经济社会快速发展和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越来越多的中国人开始接受旅居观念,积极奔赴“远方”,开启旅居生活。
作为大众向往的一种生活方式,旅居未来将走向何方?这与几方面因素息息相关。一是经济基础。足够的经济条件是开启旅居生活的基础。二是老龄化进程。目前,老年群体是旅居的重要群体。三是信息化程度。未来,数字游民群体预计将继续扩大。
(作者单位:《中国旅游报》社有限公司)